“……是疫病。”

楚穆烟将搭在楚恒额上的湿巾取下，在铜盆里洗过一遍，又小心地搭回了他额上。

方才他们将楚家父子二人送回小屋的路上，马车稍有颠簸，不想楚恒竟就直接颠晕了过去。同时四肢还止不住地发颤，口里甚至吐出了白沫。

楚穆烟本以为是哮喘或是白癜风，细细查了一遍，才发觉他后背上竟满布着大大小小的突起紫斑，甚是吓人。

她转身朝甲一使了个眼色，甲一了然，抱着小盛大步离开时回身喊她一起走，却被楚穆烟挥挥手拒绝了。

她看着床上眼盲病重的舅舅，心内突然百感交集。他曾是外祖父最为欣赏的儿子，黄沙万里中一身盔甲横刀立马之时，又如何想过如今会是这般下场。

除了被严肃警告过一句“谁都不许进来”外，没人知道楚穆烟在那房间里忙活了什么。众人只知道她从日午一直忙到了星海悬降，只有煎水送药的人捧着

药放在门口，那扇似乎永远也不会打开的门才会开启一个小小的缝，而门后，是一场赌上生命的豪赌。

门里生死未知，门外甲一与小盛一个急的反复踱步，一个急的攥紧了小手，冷汗哗哗淌落。

门里时常传来剧烈的呕吐声，然后便是打水擦洗，喂药吞药的声响。所有人都太过紧张，以至于此处人群密集，甚至都惊动了梅盛天。

他曾抽出过时间来看她，却还是房门紧闭。他急的连声呵斥她行为冒失，没有得到回应后又随着其他人焦虑地在门外等了好一阵，临近天明才转身回了书房。

他走后约两个半时辰，她终于出来了。

“所有楚恒沾过的东西，衣服、食物，以及他吐出的东西、排出的粪便，全部烧了埋掉，任何人不得再靠近这个房间，今天在这的，全都去领一碗药汤，拿草药水把自己清洗干净。”

这是她出来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之后还是

她一直陪在楚恒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不让旁人近身。好在楚恒从过军，身子硬朗，恢复的极快。所有人又忐忑又紧张地关注着他的恢复过程，直到三日后，楚恒以甚至稍胜从前的状态重新出现在街坊四邻之中时，众人沸腾了。

疫病可以治！我们可以活！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贫民都涌到了将军府，他们哭喊、他们叩拜，求楚穆烟大发善心，救一救他们这些被不公命运所抛弃、被巨大权势所压垮的不值钱的稻草。

人在面对生死时所爆发出的潜力总是巨大的，聚集的民众越来越多，守城士兵又不敢武力驱赶，事态发展的愈发激烈，楚穆烟又迟迟不肯出来回复，那些人的祈祷、虔诚，逐渐变成了谩骂、咒怨与不甘，汇成一片，扰的将军府一片乌烟瘴气。

“呦，大英雄还在忙呢？”梅盛天在那些人聚众的第三日，慢悠悠荡到了楚穆烟的房门前，语调戏谑，“门

外求见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英雄可想出了缓解的法子？”

楚穆烟彼时正拿着一本医书，手边堆起了数十页的手写笔记。闻言只是略一抬首，面色淡静，低低应了声好，便合上了书，拿着笔记抬步往外走。

与梅盛天擦肩而过时，却被梅盛天一把拉住了左臂。他瞧着楚穆烟明显因休息不够而挂上的一脸乌青，神色又严肃了起来，“救了一条人命也别真把自己当什么大包大揽的人物了，别忘了你只是个人，不吃不喝不休息你要成仙啊！”

然楚穆烟却连眼神也未曾分给他一个，只默默挣脱了他的钳制，不发一言地向外而去。

她从将军府内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走出，走到了众人如狼似虎般恶毒的眼神之中，垂着眼睫淡淡道，“我知道各位都很想活。可疫病不是什么轻易随便的病症，我救治成功，是我赌上了所有的运气，可是难道大家也愿意将命交给我赌吗？”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楚穆烟神色不变，右手举起了她这几日通宵达旦的成果，“这三日没有回复，不是我不想对大家负责，恰恰是我很想对大家负责。而今我找到了一个相对更有效的方法，我愿意倾囊相治，但我非常需要大家的配合。”

“没有医者愿意看着病人痛苦而见死不救，可生命平等没有谁先谁后，我希望大家可以遵从我们安排的秩序，更希望大家充分相信我们，不要急。眼下我会按照伤情的轻重缓急把大家先分组，没有被医治的民众我们会发放汤药，暂时压制病情，不同的人员会被分到不同的房间或是帐篷，希望大家耐心等候，不要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