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府小住的时候,先还会被封氏和媚桃念叨两句,这一回出门在外,封氏盯着她也不如之前紧了,媚桃因为要服侍封氏也无暇照管她,她便自己悠闲地出来了,装模作样地在船上转了一圈儿,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便索性转到旁边没有人的甲板上,凭栏看看江水,很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
因是晌午,船上十分安静。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光,江面碧绿澄澈,阳光柔媚,晒得人暖洋洋的,邱凌倚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风景,倒是觉得十分惬意。回想起自来了这世界十来年的光景,倒觉得宛如梦境一般,没有几分真实感似的。仔细琢磨,却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也算是衣食无忧,身体健康地活过来了,被人帮过也帮过人,功成了身一退,回家伺候伺候老娘,买两块地,然后,就慢慢混吃等死了。平淡是平淡了点,但还算充实,就算是梦,也是个平淡充实的梦,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就如眼下,她心中一派平静,立在桥头,看看风景,忍不住都要哼起小曲来了。
刚起了个头,却忽然听得旁边有人轻咳一声,她转过头一看,竟然又是那余瑜。正站在离自己稍远点的地方,看那个样子却也像是中午不睡,出来闲逛,只碰巧跟她找到了同一个清净之所而已……同样是偶遇,这位正正经经的书生给邱凌的感觉确实就是正常的偶遇一般的自然,不像某位有着桃花眼的妖孽人物,就算是正正经经的偶遇也被弄得像故意算计出来的一般带着设计的味道。
想是看到了她在这儿,余瑜早已经停住了往前走的脚步,此刻见到她转过头来,也不好不打个招呼,便远远地作了个揖,然后有些迟疑地踏步走了过来。见了他如此不同于以往的举动,邱凌倒是有些诧异,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没有换下来的男装,便恍然大悟了,现在她还算是甄“大爷”的身份,想是原也不需要那么回避讲礼了吧。
不过,毕竟因为当事人都心知肚明,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想来那余瑜也是颇费了一番思量,不知道到底同她保持什么距离好,想是多少还是拘泥于礼数,不好靠得太近,最后只在离她三尺之外站定,缓缓开口道:“甄大爷好雅兴,行舟江上,凭栏远望,可也是觉得‘逝者如斯夫’。”
听了这话,邱凌有些黑线,果然,书生就是书生,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抓紧时间掉掉书袋,逝者如斯夫,好意境啊,她不过吹吹风,发发呆,随意瞎想一会子,他却把孔老夫子的名言都整出来了,当真十分厉害。好在她也不是那等非要在文学上同人一较高低的才女之流,并不需要再弄个其他名人名言来撑场面,故而只讪讪地笑了一声,随口道:“哪里哪里,漫漫午后,无心睡眠,兀自发发呆罢了,余大爷也未曾歇中觉去么?”
余瑜轻描淡写地应了声,绝对不会有任何轻浮之感,还是那么一种正正经经的腔调,应答倒是十分得体的,只是一时间,邱凌倒不知如何接下去了,两人之间顿时有些冷场,邱凌正想着说点什么缓解缓解慢慢开始尴尬起来的气氛,却听得余瑜叹息了一声,上前了两步,也将手扶在了栏杆上。
邱凌见他如此,还道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要紧话可说,也不过是来看风景的,便也回过了头,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眺望。那里,远远地,有着封氏和英莲的故里,姑苏,那一座她六年前辛辛苦苦逃离的城,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身份不明的被拐女孩儿,这一次再回去,却是名叫做“甄英莲”的乡宦小姐,虽然是过气了的没落了的乡宦,但总算是正正经经有了一重身份,不必再依托任何人了。
思及此处,她多少有些感慨,忽然有了那么一股子“近乡情怯”的感觉,正在这时,旁边的余瑜却缓缓念出一首诗来,却正是隐隐合了邱凌此时的心情,带着些淡淡的思乡之意,邱凌这时才想起,原来这余瑜,祖籍也是姑苏的,自林如海和黛玉举家搬来京城,他想必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了,这自然是不能问的,而且,什么都不问她也能明白,就算家里没人了,那个地方也还是他的故里,这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
邱凌并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余瑜的文采,但这诗乃是即兴所做,虽然还是他那样一贯的沉稳正经的路子,但难得的是,隐隐多了一股子飘逸飞扬之意,倒叫她有些刮目相看,如果是这等文采,那么这一次的会试,想必定会高中的。当下,她也没有多想,由衷地赞叹了一句道:“余先生好文采,想来此次必定可以杏榜题名,问鼎三甲。”
那余瑜听了这话,倒有些惆怅,幽幽地道:“谢君吉言,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又来了,说点乐观的、好听的话